其三 将魂
当天晚上，黄少天就缠着王杰希让他算了一下冰雨的下落。
他本来还十分期待王杰希摆卦施法测算天象的画面，但没想到刚刚求完没多久，王杰希把眼睛一闭一睁，手指掐了个诀，不显山不露水的，就告诉他已经算完了。
面对黄少天充满怀疑与不信任的眼神，饶是王杰希的心性通达，也不由觉得有些别扭：“……真算完了。冰雨现在就在东边的一处家宅里，不骗你。”
黄少天撅着嘴巴，不满道：“怎么算的这么快。”
“托某人的福，百年间只此一桩从未落下，较之从前确实精进不少。”
“哼。”
两人各自洗漱之后，定了明早晨起的时间，就分别在床两边和衣躺下了。
直到睡着之前，黄少天都还在脑子里漫无边际地想着冰雨与记忆的事情。
第二天一大早，黄少天是被一双手摇醒的。
他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，还未彻底清醒，就觉得有一块湿热的布巾盖到了自己的脸上，正轻柔地擦拭着他的面庞。
“王杰希？”黄少天伸手阻止了王杰希的服务，声音里犹带着股困顿。
“嗯，起来吧。”
王杰希说完就撤了手，只让黄少天继续收拾自己。
等黄少天也收拾妥当了之后，他们便下楼去点了份早餐，一边吃着热腾的食物，一边继续昨晚的话题。
“你说冰雨在东边的一处家宅？它不是我的，而且是神兵吗？怎么会跟家宅这两个字扯上关系？”
王杰希慢条斯理地喝着茶：“神兵又不会在表面刻着神兵两个字，在凡人眼里估计也就是一把比普通兵器更锋利些的好剑吧。多半，是你死后被人捡回去的。”
“……怎么这么容易就被捡走了。”黄少天颇有些无语。
“想什么呢，冰雨又没长脚，而且接近它的是普通百姓，它也不能攻击人家啊。”王杰希淡淡地瞥了他一眼，“放心吧，冰雨的主人还是你，不会因为被别人碰了一下就易主的。”
“哼，谁说我在意这个了，我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人吗！等我把冰雨找回来了，还不是我爱怎么摸就怎么摸。”
“是是是。”王杰希无奈地笑着应和他。
吃完饭后，王杰希为黄少天打包了一些干粮，两人便一同踏上了前往“东边一处家宅”的路途。
路上王杰希时不时捏个卦纠正两人的方向，遇到野兽妖物也被他随意挥退，在他这样的保驾护航下，两人可以说是无惊无险地到达了冰雨所在的城镇。
黄少天大惊小怪了一路，此时正是有些疲累的时候。但当王杰希告诉他已经知道冰雨的具体位置之后，他还是坚持马上去拿回冰雨。
王杰希却不赞同：“你想怎么去要回冰雨？告诉人家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剑，能不能请你把它还给我？你现在自己都记不起来冰雨什么样子，还想人家相信你的空口无凭？”
“这……”黄少天先是楞了一下，然后迅速反应了过来，眼珠一转，接着道：“所以你的意思是……”
“你先去好好休息一下，有事晚上再说。”
闻言，黄少天忍俊不禁起来：“什么有事晚上再说呀，你一开始就是打了去偷冰雨的主意吧？王杰希啊王杰希，你这浓眉大眼的家伙，看着正直，居然也能有这种心思？真是没想到啊！”
王杰希也不否认，只挑了挑眉，转身就去给他找客栈了。黄少天笑嘻嘻地跟在他身后，看着他挺拔的背影，像是小孩子瞒着别人找到了什么好玩的东西一样，内心充满了兴味和窃喜。
随便找了间干净的客栈，王杰希领着黄少天走到房间里，让他去床上躺着休息一会儿。
黄少天随意地滚上床，耷拉着眼皮问他要不要也睡一会儿。王杰希偏头看他，想了想便也走过去坐在了床上。黄少天打算给他让更多位置，却被王杰希制止了。
“不用。”他抬手给黄少天盖好被子掖好被角，“我稍微打会儿坐就好，你睡吧，等时辰到了我再叫你。”
“嗯。”模糊地应了一声，黄少天便任由思绪沉了下去。
王杰希看着他的睡颜，半晌后，终于还是没忍住，伸出指尖，从黄少天的额角开始抚起，轻柔地描摹过他的五官与脸廓。然后，便是一声轻到不能再轻的“少天”。
夜幕降临。
叫醒黄少天后，两人便趁着夜色赶往了冰雨所在的那处“家宅”。
说是家宅，其实比黄少天想象中的普通人家要大了一倍不止。王杰希带着他翻墙进去，他觉得新奇，有心想要四处看看，却被王杰希强行拽住直接往后堂的一间房间里走去。
“就稍微看看也不行吗？”黄少天压低了声音抱怨道。
结果当然是招致了王杰希的一句训斥：“你有点来做贼的自觉行不行？！”
“现在不是很安静吗，他们一定都睡了。”
“安静不一定代表没人，这家看样子不普通，晚上说不定有巡夜的人，只是我们运气好没遇到而已。你就算不为自己争气，也稍微替我的名声想想怎么样？”
“你本事这么大，怎么会被几个凡人抓到。”黄少天不以为意。
“你……”王杰希有些无奈，“不从门进而从墙入已经是非常失礼的事情了，你就不能少给我惹麻烦？”
黄少天小声地切了一下：“好好好，我不乱动了行了吧，真是的，明明是你自己说要来偷的，假正经。”
“你以为我是为了谁？！”王杰希的语气里已经隐隐带了点危险的意味。
黄少天暗道不好，于是赶忙换上笑脸小声给他赔罪。
两人搭着话，不一会儿就走到了目的的房间前。
黄少天这下倒有些紧张起来了，不自觉地拽住了王杰希的袖子问他怎么样。
“就是这里。”王杰希答道，“不过……”
“不过什么？”
王杰希皱了一下眉：“没有冰雨的气息。反而有一股其他的……”
黄少天睁大了眼睛看他：“没有冰雨的气息？！你不是说就是这里吗？”
“卦象所示的地方确实就是这里。至于冰雨的情况……也只有亲眼看了才能知道了。”
说完，王杰希就沉下心，果决地推开了眼前的房门。黄少天甚至来不及阻止，只好同他一起迈步走了进去，然后马上关上了房门。
等黄少天关好门后回头再看，映入眼里的，竟是琳琅满目的各色兵器。
从刀枪剑戟，到斧钺钩叉，这个房间里，或摆或挂或架，竟然装满了各种各样的武器，这是一个专门安置兵器的房间！
“这恐怕是个武学世家吧。”王杰希淡淡道。
黄少天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惊叹：“好多兵器！”但他随后就叹不出来了：“这，这么多兵器，光剑就有十几把，我哪知道哪个是冰雨啊！王杰希，你还记得冰雨的样子吗？！”
声音即使被压低了依旧十分明亮，却含着一股浓浓的挫败感。
王杰希微觉好笑，刚要说话，却有另一个声音在他之前就出了声。
“你们来偷东西？”
黄少天被这突然出现的陌生男声吓了一跳，一下子躲到了王杰希身后攀在他背上，惊疑不定地问道：“王杰希，王杰希，刚刚是不是有东西说话了？什么东西？是鬼吗？我们是遇到鬼了吗？”
王杰希一挑眉，不答话。倒是那男声又懒洋洋地开了口：“喂喂喂，一上来就又说别人是东西又说别人是鬼的，也太没礼貌了吧，信不信我去家主人那里告发你们啊？”
黄少天一紧张，又连着叫了好几声王杰希，想让他给自己壮壮胆。
王杰希轻轻拍了拍黄少天搭在他肩上的手安抚他，视线却穿过房间里的一众兵器，最终定在角落里的一柄通体漆黑的战矛上。他缓缓开口，语气里微带了些凉意：“阁下确实不是东西，我代少天向阁下致歉。”
“哦？你后面的小家伙叫少天？有意思，自己就是个灵体，竟然还会怕鬼？”那男声还是不咸不淡的，在说到黄少天的时候，甚至略带了些笑意。
黄少天一听他竟然知道自己是灵体，还嘲笑自己，立马炸了毛：“你胡说！谁怕了！你这种鬼，我从来不放在眼里的！还有我们家王道长，他可厉害了，一根手指头就能干掉你！”
“少天。”王杰希无奈地叫了一声他的名字，阻止他继续乱说，“我们是来找冰雨的，别跟他纠缠。”
“哦！对对对！我差点把正事给忘了。”黄少天醒悟过来，马上把自己从王杰希身上剥下来，跑到了放剑的那一块区域，对着十几把剑愁眉苦脸起来。
可他想干正事了，另一方却仍在不依不饶。
“小家伙，你找剑啊？”
“谁是小家伙，你少烦我！忙着呢。”黄少天皱着脸。
“好好好，不是小家伙，那叫少天行了吧？少天找什么剑呢，冰雨？”
“你知道冰雨？”王杰希走到了黄少天身边，面色微沉。
“我不知道冰雨，但是如果是躺在那里的十几把剑的话，我还是知道一些的。”
“你到底是谁啊？”黄少天忍不住问道。
王杰希也道：“阁下不妨现形说话。”
那男声闻言，轻笑几声，然后就慢慢在王杰希和黄少天眼前，显出一个穿着黑红战袍，身材高瘦的男子形象。
“我叫叶修。”他自我介绍道，声音比刚才凭空出现时更多了一分哑两分沉三分磁。
“叶修？”黄少天好奇地重复道。王杰希听到这个名字，却忍不住脸色微变。
“嗯。”叶修承认，“本来是嘉世的左将军，打了不少仗，立了不少功，也得罪了不少人。然后在某一次出征的时候被奸人所害，战死在沙场了。也许也不是奸人，估计就是当时的陶帝吧，他确实看我不爽挺久了。死后很久都混混沌沌的，等我再有意识的时候，就已经附在我生前用的战矛上了，怎么讲，变成枪灵了？类似这样的？”
王杰希僵着脸点点头，肯定了他的话。
叶修接着道：“刚醒来时，因为无法离却邪太远，我也无法离开，等可以离开了，知道这天下早已物是人非，便也死了心了，一直在却邪里断断续续地睡着。之后有一次醒过来，就发现自己被收在了这个兵器房里。这样说起来，死了这么多年了，你们还是我死之后第一次说话的对象呢，呵呵。”
“……你也挺不容易的。”黄少天有点同情起他来了。
叶修闻言一挑眉，对着他一笑：“还好。”
王杰希皱眉，淡淡地咳嗽了一声，打断了他和黄少天之间逐渐和睦起来的气氛，看着叶修，语气客气又疏离：“之前多有冒犯，失礼了。但容我冒昧，多问一句。冰雨的事，当真和你无关？”
“我都说了不知道冰雨了。”叶修无奈道：“王道长，你不能随便冤枉枪灵啊。”
“王杰希？”黄少天担忧地看了他一眼，“冰雨到底怎么了？你刚刚也说这里没有冰雨的气息？那它到底在不在这里？又关叶修什么事？”
“不关我事。”叶修懒懒地开口，颇有些看好戏的样子。
王杰希把视线移到黄少天身上，说道：“冰雨确实在这里，我知道它的样子。可冰雨上也确实没有它应有的气息。我在进门前感应到有其他气息存在——也就是叶修，本来还以为是叶修的原因掩盖了冰雨的气息，可现在来看，恐怕不是这样。”
“你知道冰雨的样子？那你还不快帮我找出来？！”黄少天急得去拉他。
王杰希却没有顺着他的力道行动，反而拉住了黄少天：“少天，现在情况变复杂了。”
“什么？因为冰雨失去了它的气息吗？”
“对。”王杰希沉吟道：“冰雨是上古神器，而你是冰雨的主人，它里面甚至还可能有你的一小片灵体碎片，按理来说，只要你想，你应该能轻易感应到冰雨的所在才对。但是你却完全失去了冰雨的联系。我之前一直觉得这是因为你灵体过于虚弱的缘故，但现在看来，不是这样的。”
王杰希一边说，一边走到了一把银色剑柄、剑柄接近剑身处镶着一颗水滴状蓝宝石、剑鞘上雕刻着镂空的六芒星形状的长剑之前。
他指着那把剑说：“这就是冰雨。”
“这就是冰雨……”黄少天喃喃地重复。
叶修也开口：“确实是好剑。”
“少天。”王杰希重新把黄少天的注意力从冰雨转移到自己的话上，“主人与神兵之间的感应取决于主人的灵力、兵器的灵性与两者之间的距离。如果是以前的你的话，哪怕在千里之外也可以随意驱使冰雨吧。但哪怕是现在，你的灵力不够，不能远距离感应到冰雨，可是如果是像现在这样，冰雨就在你眼前的近距离下也感应不到的话，一定是哪里出问题了。我方才故意不指出哪把是冰雨，便是想看你能否自己感应到它。”
“我再申明一次，真不关我事。”眼看王杰希又把话说到了这里，叶修又重复了一次。
王杰希点头，表示相信了他的话。
“确实不是叶修的问题，我刚才简单查探了一下，冰雨它……好像是自主封印了。”
黄少天更加奇怪了：“自主封印？神兵还能做到这种事？”
“可以。”王杰希说：“神兵自封的理由有很多种，目前有例子的，就有因为主人去世自封的，有因为主人入魔后不愿被魔气侵蚀自封的，甚至还有因为太久不被使用索性自封的，还有……因为弑主自责而自封的。”
说完，王杰希深深看了一眼黄少天。
“真是任性的神兵啊……”黄少天倒是一无所觉，只是觉得有些心情复杂。
“好吧。”他深呼吸了一下，然后又让自己打起精神来，“至少我们已经找到冰雨了不是吗？冰雨自封我就无法拿回自己的碎片，所以只要再多加了一个唤醒他的步骤就可以了对吧？唉，真是会给我添麻烦的神兵啊。”
王杰希听他顾自说着，心里愈发晦涩，眼睛却移到了一直在旁边听着的叶修身上，不带感情地盯着他。
“唉，真是麻烦啊。”叶修看到王杰希的神色，就知道他果然不打算让自己在这里白听这么多。恐怕对方在刚知道他的身份时，就存了想要他帮忙的心思了。
“别这么说嘛叶神。”王杰希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，“嘉王朝亡了这么久，你也无聊了这么久了，好不容易遇到点有意思的事，不参与一下岂不是可惜了？”
“要是你请我帮忙的语气能再客气点我会更高兴的。”叶修也回了他一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。
“王杰希你叫他什么？叶神？是叶修吗？你们不是第一次见面吗？叶修能帮什么忙？冰雨的事情吗？”黄少天闻言睁大了眼睛，疑惑地在叶修和王杰希之间来回打量着。
“是啊，不然王大道长怎么会放任我听到现在？”叶修呵呵一笑。
王杰希微微一哂：“我可担不起叶神这句话，您要是想听，谁拦得住您？”
“客气。”叶修也朝他提了提嘴角，把视线转向黄少天的时候倒是一下子柔和了不少，少了几分长久浴血带来的不自觉的煞气，反而多了一丝痞气，“不过少天要是肯叫我一声哥哥的话，我肯定马上就答应帮忙了。”
黄少天呸了他一声：“什么呀！你以为我几岁啊，你死的时候才二十多吧，你以为我死的时候几岁了？你叫我爷爷还差不多！”
叶修也不反驳，只是笑着看黄少天嫌弃的眼神，那种充满感染力的明朗与生动，耀眼得仿佛能把这黑夜里的一切阴霾一扫而空。
“好吧。”他略微扩大了嘴角的弧度，这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邪气了几分，“看在小家伙的份上，我就勉为其难地帮个忙吧。这声哥哥，先欠着吧。”
TBC
老叶终于出来了，下章继续看缘分吧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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